两年前,苏南雁假意屈从,趁傻子不备,侥幸逃出刘家村的地窖。
她身无分文,可户籍丢失、身份不明,连进城都难如登天,更别提找到一家愿意雇佣她的铺子。
饥寒交迫间,她只能在城外乞讨为生。
冬日的儋州阴冷无比,大雪裹挟着冰雨,毫无感情地清扫着流民聚集的荒野。
这时,她在路边捡到了李小五。
他满身血污,身上、脸上细密的刀口数不胜数,几乎辨认不出模样。
衣服整齐地碎成一条一条,气息微弱地倒在破庙后墙。
大雪几乎将他掩埋,形成一个小小的丘陵,只剩苍白的脸暴露在外。
——无数流民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这个冬天,像极了一座座苍白的坟陇。
苏南雁几乎用尽全力,才将他拖到她在破庙搭的草垛上。
在用破棉被为他取暖时,她意外从他身上翻出一张身份凭证和路引。
她激动地捂住嘴,看向草垛上的李小五。
有了这些,她就可以去入城衙役那里混一张妻子的身份,之后便可以进入儋州城,寻一份差事养活自己。
她喜不自胜,甚至哽咽啜泣起来。
她原以为,自己要死在这个冬天,死在儋州的荒野,再见不到父母和忆安哥哥。
但是老天眷顾,让她在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,捡到一个素未谋面的“丈夫”。
之后的日子,她顺利入城,寻到了一个厨馆当了学徒。
并且租了一间虽然寒酸、但足以生活的屋子。
她将昏迷的李小五带进城,像真的妻子一般悉心照顾他。
毕竟她说不明白,到底是她救了李小五,还是李小五救了她。
快到春节的时候,李小五终于醒了。
苏南雁正为他擦拭身子,激动到将水盆都打翻在地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即便自捡到他以来,他们没有交谈过半句话,两人不过是彻底的陌生人。
可是,日复一日的相处几乎骗过了她自己,她已将他视作家人。
但随即而来的,是对眼前男子深深的恐惧。
在地窖受折磨的这些年,苏南雁见到的男子,除了杀伐残暴的山匪,就是痴呆可怕的傻子,还有满眼邪淫的村民。
眼前满身满脸伤口的男子,也是如此吗?
她恐惧到不能控制,几乎要夺门而出。
这时,嘶哑闷沉的哼哼声打断了苏南雁的动作。
回身看去,李小五虚弱地撑起身子,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。
苏南雁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,在一步开外的位置快速接过荷包,里面竟是一卷银票。
李小五着急地挥舞着双手,眼神认真纯澈。
他好像在告诉苏南雁,他不是个坏人。
莫名地,苏南雁定下了心。
她拿着这些钱,为李小五找了儋州城最好的大夫。
“李夫人,李兄昏睡太久,一时半会恐怕无法正常说话和下床走路。”
郎中诊脉后,摸摸胡子说道。
“那他多久能下床行走呢?”
苏南雁忐忑地问。
“大概两月。”
苏南雁松了口气。
至少这两月内,男人无法对她做些什么。
之后的日子里,两人默契地就像相识很久一般。
苏南雁会将自己新学的菜品拿给李小五尝试,即便被难吃到流眼泪,李小五仍然会捧场地竖起大拇指。
李小五也会在苏南雁想家落泪时,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,适时地将自己的肩膀送上去。
春节的时候,苏南雁为她和李小五做了一身新衣裳,即便是粗布麻衣,李小五却高兴得一夜未眠。
守岁那夜,苏南雁推着李小五坐到院中观景,烟花在如墨的幕布下绽放。
“又长大一岁了,可惜……今年是收不到木簪了……”苏南雁忍不住对着满天烟花喃喃自语。
她再次想起了忆安哥哥,想起了他对她的承诺。
“南雁,及笄那年,我一定送你一根亲手雕的杏木簪!”
少时的宋忆安认真地说,苏南雁满脸羞红,低下了头。
——在临安,杏木簪子代表的意思是,一生一世一双人。
苏南雁不知道,在她怔怔地看向夜空时,身旁的李小五目光灼灼,满眼都是她。
……很快到了上元节,苏南雁专门提前收工,带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回了家,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。
一串男子的脚印从屋内延伸到院外,苏南雁忍不住脊背发凉,拎着糕点的手颤抖不已。
这一天终于来了!
她惊慌失措地收拾好行囊,临走前,不忘把看病剩下的银票,塞到李小五的枕头下。
她不敢赌。
恢复行动的陌生男人,会不会将她摁在角落强取豪夺?
会不会将她囚在屋内肆意折磨?
会不会将她迷晕强行转卖?
这段日子积累的信任,终究抵不过她五年的恐惧。
“对不起,李小五。”
“我欠你的,都还清了。”
上元节的人潮汹涌,苏南雁弱小的身子很快消失在儋州城中。
人海茫茫,从此无踪。